在一片
属于我们的自由之海

一个修女和一个妓女的故事

(存稿,来自2021,民国背景)





她的名字叫林思恒,父亲是当地的大主教。


她从小聪慧过人。


每当教会学校里举办活动,她都前去帮忙。


在那里她认识了苏慈安。


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拎着过来的小女孩儿,安静洁白得像一只羔羊,女人咋咋呼呼的说我女儿要读你们这里的免费学校!


声音高得令人侧目。





苏慈安。


思恒常常在书本上默默写下这个名字,一遍又一遍,望着窗外出神。





苏慈安的婆婆在河水里捡到这个弃婴的时候,襁褓里塞了一个锦囊,上面绣着慈悲安宁这四个字,大约是对收养人的祝愿。


婆婆倒不稀罕这个祝愿,不过锦囊拆开来里面装了枚银戒指,指环有三四寸宽,镶了巨大的蓝绿色宝石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

婆婆喜笑颜开。


不过最终没让她拿走戒指、顺带把木盆打翻,终结这个可悲弃婴短暂一生的事情还是,这傻到不知自己命运艰辛的女孩儿竟对着她笑。


白嫩的脸蛋子舒舒展展。


或许想找个人养老送终罢,无论如何,老婆子心软了。





后来苏慈安知道这件事后,偶尔会想,如果那一天婆婆没有心软就好了。





林思恒十二岁。苏慈安大约比她小上一点。


教会学校里全是女孩子,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并不全是善意的。


就比如有女孩子看见苏慈安从河东窑那地界,背着她破破烂烂的书包来上学,就开始在女孩子之间咬耳朵说,“我妈妈和我说过,那是干坏事的地方!”


再加上苏慈安美貌过人,每每同隔壁男校一起唱诗做礼拜的时候,男孩们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她身上。胆子大的会来找姑娘们打听她,甚至有人直接上去搭话。


这种女孩在女孩们中间,一般是不受待见的。


所以风言风语传得飞快。


苏慈安走在路上,会有不知从哪里来的石子砸过来,有尖厉的少女的声音在背后喊:“小狐狸精!”





苏慈安这种没有一分钱学费,受教会救济的学生能和林思恒们一起上学,当然是为了体现主的仁慈。


但苏慈安局促羞怯又唯唯诺诺,难以博得这些银行家、主教和开洋大船的上等人的女儿们喜欢。再加上她不知遮掩自己的美貌,竟然真的有女孩儿回去告诉自家有权有势的爸爸妈妈说,苏慈安是窑子里长大的孩子,是脏的,是小妓女,拜托爸爸妈妈不要让她和我们一起读书,把她弄走!





林思恒从来不喜欢有人在她旁边压低了声音哭。


她用不容反驳的语气,向苏慈安问出了事情缘由。


她回家去问父亲。父亲向她又讲了一遍《约翰福音》里的那句话。


“主说,你们之中谁是没有罪的,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。”


于是她请求父亲帮忙,不要让教会学校开除苏慈安,父亲答应了。


那时的林思恒没有多加考虑,她天真又善良。


她只知道在教区,主教拥有最大的权力,那些女同学们的父母就算再不满意,也做不了什么。


她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着长大的。


而父亲会亲吻她的额头欣慰地说,“我的女儿是个善良的人。”





教会学校另设了一个班级,用来接纳那些吃教会救济才得以上学的穷孩子,把她们和大人物的女儿们区别开。


这样大约是不能体现主的仁慈了,但可以避免那些位高权重的家长给教会学校带来各种麻烦。


想来,在人的财与权做主导的天空下,主的仁慈也鞭长莫及。





苏慈安试着有意去讨好林思恒了。


她不傻。分明学校里的嬷嬷都已经委婉地告诉她,教会学校恐怕不敢再收容河东窑的孩子在这里读书了,她跟林思恒抽抽搭搭地说了一通,竟然第二天就为她们开了个新的班级。


她这才想起校园里零碎的传闻,说林思恒是大主教家的千金,只是林思恒一向谦虚低调,没人特意提起这回事。


现在想来,还真不是空穴来风。


苏慈安回家,偷偷从婆婆积满灰尘的柜子里翻出一本书,用软布细细地擦干净,送给了她。


苏慈安也想过要不要偷拿阿姨们的首饰——她并不知道那些大半都是假的——但林思恒似乎只爱看书,同学们在显摆自家大人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时,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。


书的名字叫《妻妾成群》。封面上画了四五个艳丽的女人,尽管年岁太久有些褪色,依然不减它的魅力。


林思恒收到的时候,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。


这是在她那个一本正经的宗教家庭里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东西。


能把《圣经》倒背如流的她甚至从来不敢想,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出版物。


越是禁忌的东西,越是让她心脏止不住地跳动。


她收下那本书的时候,想起伊甸园里的蛇对夏娃说,


“你们吃了那果子,眼睛就明亮了,就如神能知道善恶。”





苏慈安和林思恒慢慢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

这件事情,林思恒没敢告诉父亲。


远远地对一个窑子里的女孩儿表达善意,是一回事,和一个窑子里的女孩儿做朋友,却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
苏慈安有一种让人羞于说出口的魅力。林思恒对班上的大小姐们不耐烦到极点,也不会说出口来,只会在苏慈安面前念念有词地背圣经,请求神的宽恕,越背越烦躁。


这时候苏慈安会柔柔糯糯地牵起她的手,用她善解人意得过分的语调说:“我知道你不高兴,没事的,你可以跟我说。”


她的眼睛很像小鹿,却又像狐狸,林思恒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神情,超出了她过去十二年的成长范围。


苏慈安才十二三岁,却那么像个女人。




十一


苏慈安倒是回家把林思恒的事拣了一部分与婆婆说了,平平淡淡地提到了她可能是大主教的女儿。


婆婆躺在摇椅上慢悠悠晃着,听了半晌,慢悠悠地说,


“这种女娃,在婆婆年轻那时候,都要叫做‘格格’哩。”


说罢婆婆从鼻腔里哼一声,又慢悠悠地说,


“格格,又算个甚么,那仗刚打到皇都的时候哇,就有个女娃,跟你婆婆一般大岁数,浑身是粗布泥泞的,说自己是皇都逃难来的,只要给口饭吃,干什么都行!就在你婆婆这做了窑姐儿了!”


“后来她偷偷跟我讲说,自己是格格,谁信她呀。再说信不信也没岔,她家里——那些皇上、娘娘的——还不都被起义军杀光啦。”


“格格嫁了个男的,对她不好,也不知道这格格,是想不开咋的,有天就从河道上失足掉下去了。”


“听说后来还被人偷了尸,从肚子里挖出来个金锭子,指甲大的,刻着满文,哎,说不定还真是格格呢——偷尸那个人倒是发了大财了。”
















(未完待续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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