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这梦境般的甜蜜，出现了一点裂痕。

如今让萧定权来回想，好像也记不清了。

流血的伤口脱痂后，留下些微微泛红的痂痕。淤青变成黄绿色，好得更慢些，但不碍事了。

在副驾驶上垫个软垫，老师带他出去兜风。车窗往前看是宽阔道路，景色在大路那一边悠然显出一线来，两人之间摆了一辈子的零食和玩笑话，像公路旅行的影片。

“卢世瑜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咱们也在这盘个房子吧。”萧定权嚼着牛干巴说，“借住在别人家里还要打扫。我喜欢这里，下次还想来度假。”

“……怎么，自己的房子就不用打扫了？”

萧定权没忍住笑了。老师真是会抓重点，他想偷懒的心一点也逃不掉。

“我反正是不会扫的。”

极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。

卢世瑜斜他一眼，没接茬，他也没再提。转头看着窗外春光，吹着温暖的风，心想，下次要开个敞篷的车。

叮咚一声，手机推送。

萧定权随意瞟了一眼，便愣在了当场。

标题只有一行字：

“孙祥平任文化和旅游部党组成员、副部长，胡其昌不再担任。”

“定权？”

他愣了半天，才被卢世瑜唤醒过来，激出一身冷汗。

他咽了口唾沫，打开联系人列表给几个朋友发去消息，很快得到回复。新闻属实，胡其昌没有调任，而是直接被罢免了文旅部副部长的职位。

一次普通的人事调动，没有贪腐，没有纪委介入……至少表面上是这样。

“您知道胡部长的事吗？”他抬起头问旁边的人。卢世瑜挑了下眉，不假思索：“知道。”

“这是……为什么？您……您跟这件事有关系吗？”

“话可不能乱说。”卢世瑜淡淡道。活了两辈子还这么小孩子心性，是这一世过得太自在了。

他把车停在一处荫蔽下。已进了市区，周围人来人往，吵吵闹闹，头顶上是灿烂的三角梅，没人注意他们。

“胡部长已经在任三年，比上任部长还多出一年。这个时候人事调动也是常事，没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
卢世瑜一边说一边剥了个橘子，漫不经心。

“可、可是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。”萧定权不自觉放低了音量，“而且他不是被调任，是直接撤职。如果是人事调动，他在系统里，早就该知道消息，怎么还会派您到昆明来。他在这里的政绩，岂不是全部浪费了。”

卢世瑜轻笑一声，慢悠悠把橘子瓣塞进嘴里。不怎么甜，但也不难吃。

萧定权盯着他。那个笑容在眼里停了几秒，他终于反应过来：“您骗我。”

“我骗你什么了。”

“……您说，让我考虑清楚，跟他做交易的事情……您其实早就知道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卢世瑜把剩下一半橘子放进萧定权手里。三角梅飘落，他对上老师从容不迫的眼睛。“有些话，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，都该烂在肚子里。”

“他被罢免，对所有人都是好事。我给他承诺过的东西不用兑现了，你更不用怕他把你的把柄抖露出去。至于你们家的企业，现在知道这个山头靠不住了，自力更生吧。”

萧定权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，卢世瑜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利益。他看着老师，觉得无论如何，这个人都不可能不知道。

他抿抿唇，试探道：

“如果孙祥平是他的人呢？”

“怎么可能。”卢世瑜笑了，继续吃橘子，“孙部长是何部长的盟友。”

“何部长……”

“司法部部长何榕。”橘子终于吃完了。“你应该没见过她……不，最好还是不要有机会见到。”

“那您……？”

“我？”卢世瑜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，“我只是你的老师。”

你记住，定权。

车继续往前走，春风有些凉，卢世瑜慢悠悠地说。

我们和这件事情没关系。你什么都不知道，我也什么都不知道。别去打听，别去问，不要自讨苦吃。

记住了吗？

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，回了一句“嗯。”

“重复一遍。”卢世瑜说。

“我们和这件事情没关系……”

……他被南池美术馆的事情缠住脱不了身的时候，是胡其昌的命令让他免于灾祸，哪怕这是卢世瑜用自由为他换来的。
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，老师也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
……他一股傻劲跑去找胡其昌，后者笑意盈盈让他坐，告诉他说，以后你的能力一定在你老师之上，如果萧氏愿意跟我合作，两全其美。

“别去打听，别去问……”

……胡其昌是个普通的官。文旅部这几年四平八稳，位子坐了三年，也该让人了。

“不要自讨苦吃。”

……

公平正义之事，不是天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，那是一种追求。

很久很久以前，好像是这个人，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。

再往前，这个人还说过，储君若使诈伪之术，国祚就会倾斜，子民就会流血。

但他也说，道比术要难得多。

“……老师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这样做对吗？”

春风已完全冷下来。卢世瑜温和的声音传到他耳边，仿佛隔了很远。

“对错不值得去判断，生存是残暴的。”

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碎掉了。

他抬起头望着天。

是什么呢？

梦境吗？

……

“吃饭去吧。”卢世瑜说。

全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