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之后,菩玉每一天回到寺庙里,都要去看看慧音师姨还在不在。很奇怪,就像守着一个终将逝去的亡灵。而亡灵明明知道自己的死期,却从容不迫,脸色日渐憔悴灰暗,但见到她,还是会对她笑。
也会蹲下来拥抱她。
后来学校里有一个远足活动,带孩子们去近郊,就在近郊住下了,耽误了一天。当菩玉再返回菩提寺时,寺门上已挂起了白色的丧幡。
每一个从寺里走出来的人同她招呼,都说一句“慧音师太圆寂了”,然后合十拜道:“阿弥陀佛”。菩玉只能机械性地回礼她们,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师姨是坐化的。她的肉体凡胎还未入棺,便坐在法堂上,闭着眼,手里还捏着一串佛珠。香火围绕着她,她的徒子和师姐妹师兄弟们跪坐在堂下,为她诵经。那些经书会牵引着她,往至真至性、不生不灭而去,不再入轮回。
那就是所谓的“西方极乐世界”。
菩玉站在法堂最末尾处,遥隔众人、经书与香火,望着她。
她看起来并不孤独。她信了与她有缘的教,如愿去了她信仰的世界,菩玉应该为她感到幸福。
佛门的丧礼是不哭的,因为凡身的灭,不过是修行者真正内在的解脱。
可是……
菩玉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。她捂着脸,转身逃出法堂。
可是活着的人是会思念圆寂的人的啊。
慧音不孤独,她如愿以偿了,可是菩玉会觉得孤独啊。
她一直逃出寺门。肩上还别着祭奠慧音的白麻布段,她寻了寺庙旁几十米远的一棵大树,蹲下身来,痛哭流涕。
为什么如此温柔、珍惜她、对她好的人,要这么早早的离开她呢?她多希望能和师姨再相处得久一点,她看着师姨老去,师姨也看着她长大。就像院中那棵菩提树一样,开花落蒂年复一年,这么平凡的日子想要平凡地过下去,都只是奢望吗?
“我舍不得……师姨,你不要走……”
在汹涌的眼泪中,她忍不住喃喃道。
她不该说的。她知道。这样的执念会给逝者平添业力,也许会拖累她往生的路。可是她的悲伤呢。她不可以悲伤吗,不可以不舍、痛苦,自私地持一份执念,难过地哭泣吗?
平生第一次,她对佛法的信仰产生了动摇。
忽然一阵风吹来。拂过脚边的花草,绕过她的手,温柔得像一次抚摸。
她怔愣了一下,抬起头来,下意识地叫出声:“师姨?”
“是你吗?”
没有回应。
风沙沙吹动草木,逐渐走远了,往天边的方向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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