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卢世瑜开门的时候，那条大金毛犬就趴在他门前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的大眼睛，望着他，欢快地“汪”了一声，摇尾巴。

卢世瑜呆愣了一下。

“你是谁家的？”

他问道，尽管他知道小狗不会回答他。

金毛确实没办法回答，但又“汪”了一声，表明自己听见了。

那双眼睛太亮太开心，卢世瑜忍不住蹲下身去，摸了摸金毛的头。后者似乎很受用，亲昵地蹭着他的掌心。

“迷路了吗？”

卢世瑜喃喃自语道。小狗的毛发油光水滑，怎么看也不像流浪狗。但是没有项圈，无法找寻来处。

这是冬季。北京刚下完一场小雪，屋外还铺着薄薄的银白，大约是冒雪而来，小狗身上有一层浅浅的湿润，爪子也被雪水洗得很干净。

就这么放任在门外，冻死倒是不至于，但横竖会有些冷吧。

何况这孩子蹭他手心的样子未免也太可爱了。

“饿不饿？”

卢世瑜问他。这次倒像是听懂了，金毛犬轻轻“汪”了一声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。

太可爱了。纵是卢世瑜这样波澜不惊的人，也觉得心脏正在微妙地融化。他站起身，给小狗让出道路：

“进来吧。”

二

进来之后呢，就在老师家蹭了一顿饭。

卢世瑜找了一个盘碟，装了家里的饭食，放在他面前。小狗埋头大快朵颐的同时，暗自有些感动，卢世瑜是把自己吃的饭菜分了一半给他，恍惚有一种“只要有我一口，就不会没你的饭吃”的感觉，可真是模范主人。

萧定权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心里偷偷笑。

做狗狗的好处之一，就是吃了饭不用洗碗，往地上一趴摇摇尾巴，等着人伺候就行了，还可以理直气壮地盯着卢世瑜看。

看他拿了盘碟回去洗净放好，出来时见他还趴在地上望他，只是笑了笑。

然后绕过他，就往书房走去了。

萧小狗跟在他身后。走到书房门前，卢世瑜停下来，转身看着他说：“这里不行。不可以进去。”

金毛犬愣了一下，在门边迈出的脚步还悬在空中，悬了半晌，慢吞吞地收了回去。

看着卢世瑜走进去，在电脑面前坐下，似乎完全不在意他。

小狗的耳朵垂了下来。

有些气鼓鼓的“嗷呜”“嗷呜”两声，卢世瑜没理他，他干脆就在书房门前趴了下来，脑袋也搁在前爪上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
就这么盯了许久。

虽说卢世瑜背对着小狗，但被一双眼睛这么看着，哪怕是背后方向，也不怎么好受。人常常是能感觉到别人的视线的，而萧小狗这双热烈又带点委屈的视线，存在感太强了。

僵持好一会儿，卢世瑜终于认输似的转过身来，有点哭笑不得：

“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啊。”

萧小狗见他转身，便抬起了头，尾巴也晃了起来，快活地“汪”了一声。

“不能进来，会把地板弄脏的。”

“……嗷呜。”

萧小狗委屈道。

卢世瑜有些无奈。他起身走去门边，本来是打算把书房门关上的，却没想到萧小狗站了起来，尾巴摇得更欢了，似乎还打算把头伸进来蹭蹭他的腿。

一双亮晶晶的眼睛，十分惹人怜爱。

卢世瑜的手扣在门把手上，停了好一会儿。

距离太远了，用头蹭不到。小狗伸出前爪，抓了抓卢世瑜的裤腿，像是一个祈求。

沉默片刻，卢世瑜心软了：

“算了，进来吧。”

三

谁家养的小狗能这么通人性。

卢世瑜想。

说完那句“进来吧”，金毛犬便欢快地迈步走进了他的书房。什么也没做，没有东看西看地撒欢儿，反倒是随他走到书桌底下，他坐下，小狗也在他脚边趴下了，靠着他的脚，把自己蜷了起来，安稳地休息去了。

挨在他脚上的毛皮暖融融的，这么看下去，蜷成一个半圆的小狗很像一条金色地毯。

可爱得要命。

卢世瑜忍住了拿脚背蹭蹭他的冲动，小朋友不在门口盯着他看了，终于能安心工作下去。

就这样沉浸在工作里，直到夜幕降临。

四

卢世瑜做了简单的晚餐。多的一份盛给小狗，吃完后收拾餐具。晚上没有工作了，卢世瑜又回到书房，拿了一个蒲团垫着坐下，便翻起一本闲书。

萧小狗又跟进来，挨着他，蜷成一个大型抱枕。

卢世瑜一边看书，一边忍不住摸摸他的头，顺着脑袋一直摸下去。

这毛太好呼噜了，有点停不下来。

小狗任由他摸着，似乎没有一点意见。

“你还挺黏人的。”卢世瑜轻笑着说。

“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丢了，主人一定很担心你。”

萧小狗：……

金毛的耳朵竖起来，头也抬起来，有点无语地看了卢世瑜一眼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。

“怎么了，我说的不对吗？”

后者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之所在，还坚持问。

“你家在哪，明天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萧小狗翻了个身，压在了他腿上。

五

“……起来。”

有点沉。

萧小狗不听他的话，抱怨似的“嗷呜”了一声，拿前爪撑起自己就要去舔卢世瑜的脸。

卢世瑜轻轻抓着他脖子两侧，向后避开了。

“别这样。”卢世瑜说，“你挺重的，你不知道吗。”

萧小狗：……

于是气鼓鼓地从卢世瑜身上跳下来，尾巴一甩往旁边缩去了。

只剩一双眼睛怨念地看着他。

“……说你重你还生气了？”

卢世瑜哭笑不得。萧定权不理他，心里只想着，如果现在是人形的话，一定朝着这个人翻白眼。

我哪重了！我正常体重！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话，怎么换成狗狗就能说了呢！

过分死了。

萧小狗怨念地咕哝一声，眼睛也撇开了。

卢世瑜看了他一会儿，也只好无奈地笑笑，站了起来。

然后开始收拾书架。

六

他动手收拾书架的时候，萧小狗的眼睛便转了回来，望着他。

看着他拿来软布擦拭书架上的灰尘，一层又一层，然后把不常翻看的典籍取下来，仔细擦上面的积灰。有一本是萧定权关注了好久的，小狗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，想仔细看看上面的内容，但叫了一声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形态，只能发出“汪汪”的声音。

卢世瑜看了他一眼。

“喜欢这本书？”

他当然不觉得狗狗真的会喜欢什么书，只是随口一问，然后自问自答。

“我家小朋友也喜欢这本。”

萧定权隐约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。什么叫我家小朋友，在你心里，你家小朋友就和这条狗一个级别吗？

——虽然这条狗就是他自己，萧定权还是别扭起来，有点生气地“汪”了一声。

“是个很聪明的孩子。我们学院的博士生。”卢世瑜一边擦拭典籍，一边继续说，“不知道放假去哪玩了，几天没见到他了。”

萧小狗安静下来，走上前去，蹭了蹭卢世瑜的裤腿。

“我没伤心。”他知道小狗蹭裤腿是安慰的意思，于是轻笑着说，下一句的语气更轻，“只是有点想他。”

萧小狗又蹭了一下。然后抬起头，望着他。

卢世瑜把书放回去，注意到那个目光，低头与他四目相对。看了一会儿，他笑了，俯身用两手搓着小狗的脸，满是温柔宠溺。

“我怎么觉得……他跟你有点像呢。”

然后笑着补了下一句。

“被他知道了要跟我生气吧。”

萧小狗得寸进尺地仰起头，亲了一下卢世瑜的侧脸。

后者微微愣了一下，便被心头的柔软淹没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他问道。小狗“汪”了一声，卢世瑜自言自语地接了下一句。

“叫你阿宝好不好。”

说完就笑了。

“算了，被定权知道了可不好。”

“嗷呜。”

萧小狗不置可否，只是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卢世瑜的脸，后者眯起眼睛，有点不适应，但没避开。

修长的手就在他毛绒绒的下巴上揉着，摸了又摸。

七

亲昵了一番，卢世瑜又站起身，继续擦着典籍和书架。一本一本擦好了放回去，换了块干净的软布，卢世瑜拿起了书架上的戒尺。

地上的萧小狗看见那个东西，紧急后退了两步，迅速和卢世瑜拉开距离。

卢世瑜有点诧异。一边擦着那红檀木，一边转头看着他。

看着小狗的耳朵都耷拉下来，眼神警惕的模样，只觉得好笑：“你是在害怕吗？”

“嗷呜。”金毛犬说。

“不会打你的。”卢世瑜笑着说。“不是用来打你的。”

萧小狗再次嗷呜一声，站在原地不肯动。

直到他擦净了那红檀木，稳稳地放回托架上，小狗才一步一步十分小心地朝他走了过来。

耳朵和尾巴都是下垂状态，看起来十分害怕的样子，却还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边。

正好书架也收拾完了，卢世瑜坐下来，小狗便把脑袋埋在了他腿上。

“这么怕挨打。”卢世瑜抚摸着这个又趴成一条抱枕的金毛犬，轻声说。“你这么可爱，也有人舍得打你啊。”

萧小狗抬起圆溜溜的眼睛，斜了他一眼。

是啊，我这么可爱，怎么还会有人舍得打我的呢。

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。

“真是越看越像他。”卢世瑜说。“连怕挨打的样子都很像。”

哼。

萧小狗不屑地轻声咕哝一句，在地上翻了个身，脑袋侧躺在卢世瑜腿上，露出白色绒毛覆盖的肚皮。

卢世瑜十分配合地伸出手去，摸着小狗温暖的身体，从脖子前侧一直摸到肚子。

金毛犬开心地嗷呜一声，闭上眼，安静地享受。

乖巧又黏人的样子，让卢世瑜简直想俯身亲亲他的额头。他抿了抿唇，还是克制住了。

“定权要是看见你，肯定也会喜欢你的。”

他喃喃自语。

“你要是不肯回去，不如就留下来，和我们在一起吧。”

萧小狗睁开眼，舔了舔卢世瑜的手掌心。

八

于是这个晚上，初次造访卢世瑜家的小狗恃可爱行凶，不由分说走进了卧室，在卢世瑜的床侧蜷了起来，十分理直气壮。

本来想赶他走的，但是话还没出口小狗就抬起头，眼睛亮亮又可怜地望着他，卢世瑜想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，停了半晌，失笑：“算了，你就趴在这吧。”

萧定权心里偷偷笑。

没变啊。卢世瑜面对他就是这么没原则。不管是对着萧定权还是萧小狗，小朋友的眼睛里似乎有种魔力。只要被他这么看着卢世瑜就会心软，他现在知道了。

所以卢世瑜在床沿坐下的时候，小狗十分感激地蹭了蹭他腿边。

卢世瑜随手拍了拍他的头，说了一句“晚安”，关灯就寝。

萧小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，也跟着闭眼睡了过去。

时针往前走。

九

南瓜车的魔法是在半夜十二点失效的，童话故事里都这样说。

萧定权失去了那一身厚实皮毛，是被冻醒的。还睡意昏沉着，他也不含糊，起身就走到卢世瑜另一侧的床上，掀开被子就缩了进去。

闭眼就睡着了，房间里回荡着均匀的呼吸声。

十

直到天亮。

十一

正在放寒假，不用出门上班。卢世瑜悠悠转醒过来，还不太清醒，翻过身便看见了睡在自己枕边的萧定权，呆愣两秒，眨了眨眼睛。

挺好，现在清醒了。

“……定权？”

卢世瑜叫他。小朋友皱了皱眉，似乎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，大概是还没睡醒。却也没翻过身去，反倒是往他面前凑了凑，额头贴到他下颌。

缓了好一会儿，才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：

“早啊。”

就好像他们一整晚都在一起。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。”

“刚回来。”萧定权随口瞎扯。“困死了。”

卢世瑜这才想起什么，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地上。金色的大抱枕已经不见了，地板上空空如也。

“你在找那条狗吗。”萧定权的声音传来。“我早上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它出去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卢世瑜的声音透出一丝可惜。“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。”

“要他干什么。”

卢世瑜转过身来，萧定权便又往前凑，一整个埋进了他怀里。

“有我一个不就行了。”

“什么叫有你一个不就行了。”卢世瑜一边说，一边不自觉地摸着他的头，“我可没拿你跟他比。”

“……呵。”萧定权极小声地吐槽了一句，“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萧定权不说话了。

沉默着，卢世瑜摸了一会儿小孩的头，问他：

“你这几天去哪了。”

“去见了深山老林的女巫，问她，怎么才能留住我的心上人。”

萧定权继续满嘴胡扯，卢世瑜顺手就在他后颈拧了一下，萧定权叫出了声。

“啊！疼——！轻点……”

“问你呢，少给我胡扯。”

卢世瑜道。萧定权从被子里钻出来，抬手揉了揉后颈，怨念地看他一眼，轻哼一声。

“去上海看了一个展，顺便见了一个朋友。她办的，我去给她撑场子。”萧定权道。“让她请我吃了个饭。”

卢世瑜点点头。萧定权扬起脸来，笑容也扬在脸上：“想我了是吧？”

“嗯。”这次卢世瑜爽快地承认了。“想你了。”

“出远门也不告诉我一声，说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了。回来也不跟我说，早点打个电话，我去机场接你啊。”

卢世瑜淡淡地说。萧定权继续安稳躺在枕头上，闭着眼：“知道了，下次不会了。”

又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：“别打我。”

“谁说要打你了。”

卢世瑜道。于是微笑再次浮上萧定权的脸，他没再说话。

很快困意又袭来。半梦半醒间，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坐起来，俯下身，一手绕过他耳郭，轻柔的吻落在他额角。

还是做人好啊。萧定权想。

“好好休息吧。”

卢世瑜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