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 

没有人是钢筋铁骨吧。卢世瑜在听到那句让他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话之后，只是如过电般静止了一瞬，便转开了心神。

 

想着这个孩子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，一天挨了这么多打，流这么多眼泪，又是工作，又是应酬，现在还站在他面前，恐怕是在硬撑。

 

可他发现自己看不出来。他是这样以为的，没有人是钢筋铁骨，萧定权必定也不是。所以要么是他不够了解这个孩子，连他是不是在硬撑也看不出来，要么，就是萧定权真的不觉得有多累。

 

还能这样清明地看着他，说着这种把他逼入毫无退路的地方的话。

 

他的手还被萧定权握在手里，贴在他脸上。那脸侧的肿痕也是他的作品。

 

而他面前的这个人。

 

也要成为他“作品”的其中一个吗。

 

卢世瑜抿了抿唇，眉头慢慢地拧在一起。

 

“……定权。”

 

他最终只是叫出了这个名字。

 

“有点晚了。还是睡一会儿，好吗。”

 

 

 

二

 

他怎么也会逃。

 

 

 

三

 

夜风吹进来，微微摆动窗帘，月色起落。

 

卢世瑜坐回了床边。

 

萧定权已经换上了他带来的睡衣。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，闭眼趴在床上，除了呼吸之外，只有睫毛轻轻颤动。

 

眉头舒展，很是放松。

 

呼吸声不太均匀，但趴着睡本就压迫呼吸系统，不均匀也正常。

 

清冷的月光，斜斜落在他身上，一切安静得宛如一个梦。

 

卢世瑜看着他。

 

睡着了吗？卢世瑜想。真想伸手摸摸他的头，又害怕把他吵醒。萧定权的头发手感很好，柔软之下总是暖融融的体温，怎么摸也摸不够。

 

萧定权是属于他的。哪需要什么别的证明，这个就够了。

 

卢世瑜的手慢慢伸过去。

 

差一点就碰到了，却最终停在了几寸远的地方，指尖轻轻落在床单上。

 

算了。让他好好休息吧。

 

卢世瑜背靠在床头上，没有移开目光。

 

他是在逃。而且时常都在逃。他回答不了萧定权的问题，做卢世瑜的小朋友有什么行动准则，也不知道自己想把这个孩子塑造成什么样子。萧定权现在这样还不够好吗。很好了。卢世瑜没对他说过，却一直这样觉得。萧定权一直都是他的骄傲。

 

……他真有这么心胸豁达，今天这几鞭子就不会发生了。

 

做学生的萧定权是他的骄傲没错。但是作为另外的身份，萧定权可真是不合格得紧。

 

怎么不该调教。就是该打。

 

这个念头蹦进他脑海里，卢世瑜忍不住笑了笑。原来越来越大胆的不只是萧定权一个人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他轻声说。很轻。轻到床上趴着的人都没能听见，没有任何反应，也许真的睡着了。

 

没关系。卢世瑜落在床单上的指尖收了回去，他放松下来，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 

他没听见也没关系。卢世瑜答应了。

 

好好留在我身边吧。

 

 

 

四

 

卢世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。

 

总之他醒来的时候，窗外月色已经换成了阳光。夏日清晨总是亮得很早，淡金色光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，溢满了整个房间。

 

卢世瑜皱了皱眉，从床侧慢慢站起身。没想到会在萧定权身边坐了一晚上，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僵硬得发麻。坐着睡觉真的一点也不好受。

 

他缓了一会儿，走去窗边把窗帘合上了。

 

萧定权还在睡。

 

看了一眼时间。七点半。展览工作昨天就结束了，暑假倒还有些日子，今天不用上班。

 

下楼去买份早餐。他想着，便取了衣柜里的外套。走到门边，还没拉开萧定权昨晚亲手挂上的锁扣，便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咳嗽声。

 

很刻意，还有些尴尬。

 

“……别走。”

 

可怜兮兮的声音飘过来，卢世瑜一时哭笑不得。

 

也只好停了手上的动作，无奈地走回床边。

 

“你什么时候醒的。”

 

“刚醒。”

 

萧定权说。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。他看起来是睡眼朦胧，声音有着奶乎乎的起床意味，但卢世瑜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。

 

就和昨晚一样。

 

萧定权趴了一晚上也不太好受，皱着眉头慢慢挪起来，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都带了点起床气。

 

“好疼。”

 

他嗫嚅道。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卢世瑜拽过来，抓着他的手，对着床侧扬了扬下巴，示意他坐下。卢世瑜坐下了，萧定权便挪到他身边去，从他身后，一整个抱住了他。

 

萧定权坐不下，仍然是跪姿，膝盖分开在他身体的两侧。

 

脑袋埋在他肩上。稍微有点让他动弹不得的意思。

 

卢世瑜无奈地看向天花板。怎么这么黏人。一天天就知道挂在他身上。挨了打更是得寸进尺了，张嘴就是一句好疼，疼就起来换药啊，别只会仗着疼赖在他身上不放。

 

这样止疼吗？

 

萧定权是听不见这句心声的，但反正是像树袋熊似的黏住了，如果能听见的话，他大概会说，当然止疼了，这可比什么药都好使。

 

甚至还像大狗狗一样嗅了嗅卢世瑜衣领上的气息。

 

被他抱着的人多少有点尴尬。倒是忘了带自己换的衣服，这件衬衫从昨天穿到今天，卢世瑜暗自祈祷不要有什么汗味。

 

然后萧定权就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。

 

卢世瑜幅度极小地激灵了一下，皱起了眉头。想把他推开，又莫名有点舍不得，最后只是说了一句，

 

“……你干嘛。”

 

“我听见了的。”

 

萧定权说。

 

带着软糯的笑意，埋在他颈侧。

 

“听见什么？”

 

“你说好。”

 

多了点轻微的害羞的意味，却似乎又是得意占了上风。这份喜悦根本藏不住，萧定权也懒得去藏。

 

“昨天晚上。你在我旁边说的。我听见了。”

 

“你说好。”

 

“是在回答我吧。”这不是个问句。“我说想永远留在你身边，你答应了。”

 

“不许反悔啊。不许赶我走。不许跟我生闷气，不许不跟我说话不理我。”

 

句句是黏人的撒娇，句句都认真又柔软。

 

卢世瑜忍了一下，忍住了想掐他脸的冲动。十分无奈，却又带了点笑意：

 

“你怎么这么多要求。”

 

“你答应我了呀。”

 

萧定权理直气壮。

 

“我以后要得寸进尺。反正你也不会不要我的，再惹你生气我也不怕了。你就……悠着点打，别真把我打伤了。呃……稍微伤一点儿也没事，我年轻。”

 

说着自己都笑了。卢世瑜也忍不住笑，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克制住。

 

在这片温暖的，短暂的停顿之后，贴在他耳边的人，用着一点点轻快上扬的音调，又最真诚，最郑重地说了一句。

 

“我也爱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