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片
属于我们的自由之海

何以报德(5)

 

 

 

让我们稍加梳理一下时间。

 

听证会结束的第二天萧定权就被“关禁闭”了。虽然他不服,但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来,比藏在心里强上百倍。

 

母亲在那个电话里告诉他。“越是重视的人,越应该直说心里的想法,否则,猜忌和怀疑一直存在下去,终有一天会变成关系里的裂痕。”

 

他舍不得自己和卢世瑜的关系有任何裂痕。

 

就算惹老师生气,就算被罚待在家里不许出门,他也认了。

 

一开始是苦闷得不行,毕竟那么大个麻烦摆在那里他什么也做不了,但经过各种软磨硬泡卢世瑜也不愿意对他透露半分之后,他终于是放弃了。把社交软件都切断了,翻着卢世瑜的藏书就开始摆烂。

 

 

 

 

也不是完全摆。

 

关了三天禁闭之后,程遥给他回了电话。

 

“我帮你问过喻老师了。跟我想的差不多,老师说你的论文从来没有在其他同学面前打开过,甚至她离开办公位都会锁屏,不可能有人窃取到。”

 

萧定权淡淡地嗯了一声,他已经预想到了。

 

程遥其实想说一句,敢怀疑到喻老师头上,你胆子也是大。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,就听见萧定权说,“那再帮我道个歉吧。我不是有意怀疑她,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
 

“哎呀,我们老板哪有那么小气。”

 

程遥随口应道。顿了顿,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,问道。

 

“你定稿的时候,上传过学校的内网吗?”

 

萧定权正盘腿坐在木地板上,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书。听见这句话,他翻着书页的手指僵了片刻,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。

 

“当然上传了,这是流程。但是这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

“我们的级别肯定不行。”程遥的声音也变了,显然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。“但是有些人可以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正好是午休时间。

 

卢世瑜以往是不会这么频繁地出入行政楼的,昨天刚来过,今天又来了。只是不巧,他要见的人不在,分明是对方邀约他过来的,却让他等着,这个学校里可没几个人敢这样对待他。

 

卢世瑜自嘲地笑了笑。算了,自己也算是有求于人。

 

就在这短暂的等待间隙,他接到了萧定权的电话。

 

“老师!”小孩似乎有些激动。“我知道我的论文是怎么泄露的了。”

 

卢世瑜皱起了眉头。嗯,说起这个话题他还有点轻微的不爽,虽然平时不会表现出来。

 

“我的论文是六月份定稿的,当时A刊已经确定要发了,老师肯定还记得,我给您看过最后一版。然后我就按照流程,上传了学校内网的数据库进行备份。”

 

“如果论文不是从任何人手里泄露的,那就只有一种可能。”

 

“有人从内网的数据库里,把我的内容复制粘贴了一份,送到了张霖手里。”

 

萧定权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。

 

“张以诚偷了我的论文。”

 

 

 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卢世瑜回答。轻描淡写的,好像萧定权是在告诉他晚上早点回家,路上帮他带份甜品。

 

让萧定权坐在地板上狠狠地愣了好一会儿。

 

“……你知道?”

 

“我早就知道了。这不难猜。”

 

“你知道你不告诉我?”

 

卢世瑜努力克制住想翻个白眼的冲动,压着语气,还是没压下声音里的嘲讽:“自己长了脑子不会动一动。”

 

“……”萧定权哽住了。噎了半晌,脑袋耷拉下来,有点郁闷地嘟囔了一句:“你还在生气啊。”

 

卢世瑜没理他。

 

就这么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,萧定权小心翼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:

 

“今天能放我出去了吗。”

 

“不能。”

 

“……我好不容易知道了真相,你就让我在这坐以待毙啊。”

 

“我说了我会处理的,你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。”

 

卢世瑜一边不带感情地反驳他的诉求,一边抬眼向走廊另一侧看去。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出现在视野里,他等的人来了。

 

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。纵使卢世瑜再镇定自若,这都是他不敢怠慢的一场局。

 

萧定权还在说什么,他一时分神,没听清,只听见一句“我不会”,他也没有时间去追问了。

 

抛下一句“敢跑出去,打断你的腿”,就挂了电话。

 

留下萧定权凄凉地看着手机,独自风中凌乱。

 

 

 

 

“卢老师。”

 

贺钊把待客的椅子拉开,示意他就座。

 

办公室的门关上了,窗外是秋日的灿烂阳光,室内却冷得令人发寒。

 

贺钊从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,但今天他面色格外沉重。卢世瑜看着他摆弄那套价格不菲的茶具,笑了笑,也沉声回应了一句,“贺处长。”

 

贺钊没有回话。

 

他慢条斯理地点好茶,倒了一杯在卢世瑜面前,又倒一杯给自己。这才抬头对上卢世瑜的眼睛,眼里那份忌惮,甚至于说是恨意,终于收住了。

 

只剩下平静。

 

卢世瑜平淡道:“贺处长日理万机,卢某就有话直说了。”

 

“有话直说当然好,”贺钊似乎不愿意听见他到底要说什么,冷冷地接过话头,“但卢老师应该知道有些话能说,有些话不能。”

 

卢世瑜有点想笑。他抿住了那点笑意,直视着贺钊。

 

“这是自然。”他的声音依然平淡。“所以我才应约前来拜访贺处长,而不是直接去见纪检委。”

 

“卢某觉得,这已经足够有诚意了。”

 

这句话里的狠意埋藏得那么深,依然让贺钊的眼角止不住地颤抖。

 

手里的茶杯被他捏得嘎吱作响,茶汤里的叶子沉沉浮浮,好像这些身处官位的人的心一样。

 

经不起半点波动。

 

 

 

 

日头慢慢地向西撇去,教务处长的办公室里,彻骨的寒意没有消减半分。

 

卢世瑜什么也没带,没有笔记本电脑,没有文件。他不用把手上的证据一件一件摆在贺钊面前,他只需要说,时间,地点,谁,多少数目……就可以了。

 

有些贺钊知道,有些连贺钊都不清楚,他不知道卢世瑜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,但他相信卢世瑜嘴里没有一句假话,任何一条都足够把他这个教务处长一起拉下马。

 

他没听两句,就出声打断了卢世瑜:“卢老师喝口茶吧。上好的洞庭碧螺春,不尝一口可惜了。”

 

卢世瑜应声停下讲述,斟酌片刻,从善如流地喝了一口。

 

好茶。

 

气氛虽然僵到冰点,茶是热的,而且扑鼻的芳香。卢世瑜片刻的眉目舒缓,被贺钊看在了眼里。

 

“卢老师是懂茶之人。”贺处长说,语气放平了不少,似乎想缓和一下氛围。“这是掐尖的碧螺春,卢老师要是喜欢,改日贺某差人给您送去。”

 

“不必。”卢世瑜淡淡地回绝道。“相比茶相高低,卢某更着意共饮之人,心是否纯粹。”

 

贺钊一时无言。他当教务处长这么些年,从来没见过卢世瑜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,消息传来已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,今天约见他本是想劝他私了此事,没想到卢世瑜是来真的。

 

他终于知道什么弯弯绕绕的话都没用了,沉沉地呼出一口气。

 

“这样做值得吗?”

 

贺钊问他,仿佛真的在为他考虑一样。




 

“卢教授,你要想清楚。牵扯进这些事情来的人不止有我,不止有张以诚,还有……”

 

还有党委,还有书记,还有校长。

 

他顿住了。极其生硬。这些名称太烫嘴,他还是没有勇气把它们说出来。

 

“……他们没有一个得罪过你吧,卢教授。”

 

“你确定你要开罪他们?你想好了吗?”

 

贺钊的语气极其诚恳,就像他满脸的难以置信,是绝对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来的表情。

 

“就为了一个学生?”

 

卢世瑜看着他。

 

他短暂的沉默被贺钊误解成动摇,教务处长又开始循循善诱:“卢老师,下一年终身教职的评选,党委会和学委会都对你很有意向,只要你……”“贺处长。”

 

他打断了他,很平静。

 

“还有时间。卢某相信贺处长有能力处理好问题,等纪委的同志看到的时候,事情一定是干干净净的,只关系到张处长一个人。”

 

“对吗?”

 

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。

 

贺钊半天没说出话来,脸色铁青得就像杯子里的茶。

 

这片死寂终于过去的时候,贺钊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,每个字都极轻,却又重得好像要费尽力气才能说出口:

 

“我不能保证。如果连累到谁,你绝对脱不开干系。”

 

“好。我先谢过贺处长。”语气轻松得仿佛事不关己。“如果没别的事,卢某先告辞了。”

 

他站起身,把椅子推回原位,走向办公室的门。

 

“卢世瑜。”

 

贺钊在他身后叫他。

 

卢世瑜站住了,犹豫片刻,还是转过头,看向他。

 

贺钊没有看他,只看着案上的茶水,看着因他用力过度而洒出来的水渍,声音很轻。

 
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

卢世瑜看了他片刻,笑了笑。

 

“我等着。”

 

 

 

 

从那间冰窟似的办公室出来,秋日阳光照在身上,卢世瑜终于感觉到一点暖意。

 

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
 

下午本来是有课的,但来之前他就料到了这回事,已经提前交代好同事帮他代课。

 

没了安排,才忽然地觉得疲惫不堪。

 

连开车的精力都没有了,走出校门打了个车,直接回家。

 

 

 

 

不需要开门看见什么,他走近门口就已经知道了。

 

萧定权不在。

 

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敏锐,但一个小小的二居室的房子里,是否有人在等他回来,不必开门就能了然于心。

 

没有脚步声,没有锅碗瓢盆叮当作响,没有电视机或者音乐的声音,总之,很安静。

 

卢世瑜品味了片刻自己现在的心情,最后决定,罢了。

 

他真的很累,除此之外,别无其他。

 

于是拧开锁,推开了门。

 

如他所料的一片寂静。

 

他随手把钥匙搁在鞋柜上,放下公文包,取下领带,慢条斯理地换鞋。

 

鞋换好了,门还没来得及关上。他走向玄关准备关门的时候,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

 

用跑的。

 

于是连他也愣怔了片刻,脚步停在原地。就这么站在离玄关不远的地方,看着萧定权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。推开虚掩的门,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直挺挺地石化在了当场。

 

气氛顿时尴尬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。

 

 

 

 

萧定权看着他,他也看着萧定权。

 

小孩跑出了一额汗,脸色也发红,本来应该喘几口粗气,可惜连大气也不敢喘。

 

呆愣了好一会儿,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:

 

“老、老师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(未完待续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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